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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名义考 上

 
满洲名义考
 
    
   满洲之音,原为“曼珠”。“曼珠”之所由来,据清代钦定《满洲源流考》卷一云:
      按满洲本部族名,以国书考之,满洲本作“满珠”,  二字皆平读。我朝光启东土,每岁西藏献丹书,皆称“曼殊师利大皇帝”,翻译名义曰“曼珠”,华言妙吉祥也,又作“曼殊室利大教王”。经云:“释迦牟尼毗卢遮那如来。”而大圣曼殊室利,为毗卢遮那本师。殊、珠音同,师、室一音也。当时鸿号肇称,实本诸此。今汉字作满洲,盖因洲字义近地名,假借用之,遂相沿耳,实则部族而非地名。
  又载《高宗御制全韵诗》“建号满洲,开基肇宗”二句之下,自注“语意相同”。盖以上馆臣之语,本清高宗自制诗中注语。清之子孙臣工所自言,以满洲为即“文殊”,是佛号而非地名,即何得以为有满洲国乎?但既言佛号言非地名矣,而又云部族之名,则仍欲附会其为国名之滥觞。其实既属佛号,又何由复为部族?此当细考其由来矣。
  清之部族,实为女真,女真即肃慎,古音相同。盖“女”字古音同“汝”,“汝”字古音同“肃”,而又与“殊”字、“诸”字皆相近。清太宗天聪九年,始上太祖尊谥为“武皇帝”,又绘太祖战绩,仿帝皇实录之例,而特制满洲之名以入之。未几即下谕禁称女真,而代以满洲。又未几而放弃“天命”、“天聪”等非正式之名号,并放弃女真中枭桀常用自娱之“后金”国号,并禁称“诸申”旧号。“诸申”者,《满洲源流考》作“珠申”,谓“肃慎”之转音,盖即由是而禁称女真矣。于是实行建国号曰“清”,称年号曰“崇德”,追尊四世,俨然备太庙之制。盖公然以有天下自期,实始于此。别详于后。(《武皇帝实录》谓本系满洲国,南朝误名建州。然天聪九年十月庚寅,又谓原名满洲,无知之人,往往称为诸申,今后不许复称。后数日辛丑,又改旗下家奴名诸申,使人耻之不复称焉。可知满洲之号,亦满族所本无也。)
  惟满洲二字之即为“文殊”,系清先世君主之美称,是否可信,不可不考。此当就女真之君主称号,以历史递演观之。周以上有肃慎氏,不言其有无君主。后汉三国,始著东夷之挹娄,谓即古之肃慎,而皆云国无君长,其部落各有大人,则知汉魏以前,女真尚无能统数部落之君长,零星屯聚,各有豪酋,无名号之可言也。《晋书》有《肃慎传》,已言父子世为君长,则兼并稍大,有世及之君长矣,而未详其称号。《魏书》有《勿吉传》,曰:“旧肃慎国,邑落各自有长,不相总一。其人劲悍,于东夷最强。”然则虽有长而分部尚微,亦未及其名号也。《隋书》始以勿吉之音,谐为靺鞨,亦曰即古之肃慎氏,所居多依山水,其渠帅曰大莫弗瞒咄。《北史•勿吉传》同。《唐书•黑水靺鞨传》言其酋曰大莫拂瞒咄。以女真语释之,女真呼长老曰“马法”,今满语犹然。《武皇帝实录》载朝鲜国王与太祖书,犹称“建州卫马法足下”,犹言建州卫酋长云尔。“马法”即《隋书》、《北史》及《唐书》之“莫弗”或“莫拂”。“大莫弗”,犹汉南粤尉陀自称蛮夷大长,而“瞒咄”则其尊称。隋唐时已有佛号,夷俗信佛尤笃。“文殊”之称,信为佛之最尊,而即以尊其渠酋。“瞒咄”即“曼珠”,是其时已有满洲之对音,为酋长之尊称。至明而建州卫最大之酋长为李满住。李为明廷所赐之姓,满住则明代皆认为其酋之名,其实非也。何以证之?万历四十七年,经略杨镐四路出师,为太祖所败。明所调朝鲜助战之兵,由都元帅姜弘立率以降太祖。其时随姜被掳之人,有《栅中日录》一文,见日本人稻叶岩吉《清朝全史》所引。《日录》言约和后军始下山饮水,胡将仍言,此事当到城见满住后,许令还国,则当时太祖已称天命四年,而将士尚称之曰满住,可知满住为建州最尊之号。而李满住在前此百数十年,其称满住,即非其名,而为建州酋长之称矣。隋唐时之瞒咄,明时之满住,一也,同为君之尊称,则知清代宦官宫妾称至尊曰“老佛爷”,犹是此俗。而高宗所谓满洲即“文殊”,其言可信,因其部族称君为“文殊”即满洲,因曰满洲国。当其先,盖建州曾称为满珠部落,犹之今世界称帝国王国公国侯国之类。以当时之满洲部落,即自称为满洲国,亦非骤命一新名,而强其属人遽以自命也。对其部落以外,曰我满洲如何云云,犹中国人言奉皇上诏旨云云。故在口语及文字之中,亦颇顺习,此太宗创造国名,所由以满洲为名,而推行无滞之故。
建州卫地址变迁考
  清室之先,起于明之建州卫。当清之世,以为忌讳,无人敢言之,世人亦几忘之。改革之后,此事已大彰,然亦但以为清之所谓兴京,即明建州之地而已。清史馆既开,主其事者颇以前朝遗老自居,于清所讳,亦视力之所及,能讳者务终讳之。然于建州卫一名,则不复能掩盖矣。既立阿哈出等传,但以清或非建州卫掌卫职者的裔,以顺清室自称未臣服于明之意。其意谓清由建州卫之人民起事,先取建州而后取明,清之先终非自受明之卫职也。此事别有考,不在此篇范围之内。
  《清史稿•地理志》,已详建州三卫地址。此在馆中属稿时,当非以意为说,或自有档案可据,但所据必为清之档案。清于先世之事,有意涂饰者半,实系失传者半,其说多不可信。今先就《清史稿》所列建州卫各地,为再加辨正之根据。
《地理志》二,奉天:兴京府(省东南三百二十里,明建州右卫)。领县四:通化(府东南二百七十里,明建州卫之额尔敏路),怀仁(府南一百八十里,明建州卫之栋鄂部),辑安(府东南四百二十里,明建州卫之鸭绿江路),临江(府东南五百九十里,明鸭绿江路。案:此虽不冠“建州卫”字,既属本府,总在建州右卫之下。又承上文三县而来,自属建州卫)。
长白府(省东南九百八十里,明建州卫之鸭绿江部)。领县二:安图(府东北四百里,明建州左卫地),抚松(府西北五百二十里,明建州卫之讷音部)。
海龙府。领县四:柳河(府西南一百二十里,明建州卫地)。
     《地理志》三,吉林:江州(省南四百六十里,明鄂尔珲山所,后属讷音部。案:此讷音部不冠“建州”,似讷音部有不属建州者。下桦甸县同)。
      桦甸县(省南偏东二百七十里,明法河卫,末属长白山之讷音部)。
      敦化县(省东南四百七十里,古挹娄国,明建州左卫,后属窝集部之赫席赫路)。清始祖居鄂多哩城即此。初为额穆赫孛罗软地,光绪八年,建置新城。
      额穆县(省东三百八十里,明斡朵里、秃屯河二卫,后属窝集部之鄂谟和苏鲁路)。清始祖所居俄漠惠即此。旧曰额穆赫索罗,乾隆三年置佐领。宣统三年改。案:此条原不指为建州,而指为始祖所居俄漠惠,又云明斡朵里卫地,应注意。
  建州疆域,至太祖时并吞之广,原无限制。《史稿》所据,不知何年之界址。其以兴京为右卫,盖疑清之先出于右卫也。疑清之先出于右卫,盖以明人谓太祖为王杲遗孽。而王杲则明人谓为建州右卫指挥也。
      彭孙贻(原署管葛山人,不著其名,惟于《诸将传•杜松传》中,有“贻闻杜将军恃勇而轻敌”语)。《山中闻见录》:万历二十九年,太祖仍羁吾儿忽答建州寨,阳以抚养为名,奏为那酋抢杀来奔。那林孛罗亦讦建州系王杲遗孽,计杀猛酋,又掳其子,乞谕还其子,守靖安关。(那林孛罗为太祖妻父,仰家奴之子,嗣为叶赫贝勒者,即太宗生母孝慈高皇后之胞兄弟行也。)
      钱谦益《初学集•岳忠武画像记》:惟忠武王,僇力中夏,誓灭金虏。佟奴以王杲余孽,启疆犯顺,忠武有灵,其能贳诸!(谦益明代所刻集,为《初学集》。此文中涉其撰文之年月,为崇祯改元之后一年,即太宗天聪三年。)
  以上为明代称太祖为王杲遗孽之例证。
      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之《总略篇》:嘉靖间,王杲为建州右卫都指挥使,黠慧剽悍,数犯边。
   《山中闻见录》之《建州篇》:初,宁远伯李成梁之诛阿台(右卫指挥使王杲子)也。      又《东人志•建州篇》:王杲,建州右卫都指挥使也。
  以上为明代称王杲为右卫首领之例证。
  其实清非右卫。所谓“王杲遗孽”云者,太祖之母,为王杲孙女,于谊甚亲。又建州自董山而后,百年间无名首领,至王杲而凶悍著闻,继其后为边患者即太祖。那林孛罗为海西女真,与太祖相讦于明廷,举最近建州首领之为逆者以耸人听。谓之“遗孽”,何得认为正系亲属?凡明人言“王杲遗孽”者,皆此意义。故王杲自为右卫,太祖非右卫也。
  建州三卫,皆缘事递嬗而生,在明廷初未划地授职。所因其归附而设卫者,只有最初之建州卫一卫。其设卫之地何在,乃与世所信为建州卫故地者相去甚远。一经举出,殆可令举世讶为未之前闻也。
  明人纪述言建州始设卫之地,就予所见,只有马文升之《抚安东夷记》,《记》仅言建州女直先处开元,永乐末乃叛入毛怜。初读《记》文,积疑至数年不解。盖不惟不解建州之何以得处开元,实未解开元之并非开原也。开元之误认为即开元,以前学者皆有此疏忽。间有能悟其非一地者,亦尚未能实指其所在。以故欲考建州,当先考开元。
  从前谈地沿革者,陈芳绩之《地理沿革表》,李兆洛之《历代地理韵编今释》,杨守敬之《沿革图》(李氏先有《沿革图》,篇幅尚小而不详,姑不计),皆以开元路为即开原,殊为舛误。开原自洪武二十一年以后,已设三万卫,又置安乐州(其先为快活城),安得于永乐间复设建州卫?再考《明•地理志》山东布政司所属辽东都司属之三万卫注云:“元开元路。”又云:“洪武初废,二十年十二月置三万卫于故城西,兼置兀者野人乞例迷女直军民府。二十一年府罢,徙卫于开元城南,距都司三百三十里。”(辽东都司治辽阳,开元城南距都司三百三十里即今之开原也。未徙以前之三万卫,则非在开原而在元开元路故城之西也。)
  仅据《地理志》文,只能知三万卫之曾经迁徙而至开原,不能知元开元路距开原之近远。但洪武初设卫时,兼置兀者野人乞例迷女直军民府,如果开元即开原,则开原之西已入兀良哈之泰宁卫地,欲设女直军民府,岂有不于女直根据之地,而反远设于奚契丹部落之边境者?以故终疑开元路之不近开原也。
  然则开元故城西,初设三万卫之地,究在何处,得其实在,乃可定开元路之地址。于是先求之于《元•志》,则所云开元路者,区域广大,不易定其路治所在。惟其中有“治黄龙府”一语,虽指一时之事,未必为元代开元路治定点。但既有此语,姑从黄龙府求之,则明代皆指沈阳北之开原为即黄龙府。万历四十七年,太祖攻陷开原,明枢臣疆臣奏议,若熊廷弼之流,皆名震百世之人,其奏中每论开原之重要,辄云即金之黄龙府。然则又证明开元即开原矣。于是考《金•地理志》,求其黄龙府所在,则为隆州之旧名,在混同江岸,与开原之在辽河流域者,相距颇远。今先录《元》与《金》两《地理志》原文而说明之。
    《元•志》:“开元路,古肃慎之地。隋唐曰黑水靺鞨。唐初,渠长阿固郎始来朝,后乃臣服。以其地为燕州,置黑水府。其后渤海盛,靺鞨皆役属之。又其后渤海寖弱,为契丹所攻,黑水复擅其地,东濒海,南界高丽,西北与契丹接壤,即金鼻祖之部落也。号女真,后避辽兴宗讳,故曰女直。太祖乌古打既灭辽,即上京设都。海陵迁都于燕,改为会宁府。金末,其将蒲鲜万奴据辽东。元初癸巳岁,出师伐之,生擒万奴。师至开元、恤品,东土悉平。开元之名始见于此。乙未岁,立开元、南京二万户府,治黄龙府。至元四年,更辽东路总管府。二十三年,改为开元路,领咸平府。复割咸平为散府,俱隶辽东宣慰司。”
  开元之名,前史所无,亦非元代所命之名。太宗五年癸巳岁,征东夏国(蒲鲜万奴所称国号)。师之所至,始见此名,则可知为东夏始有此名也。东夏先称东真,称号于太祖十年乙亥,以金之东京辽阳为国都。是年为耶律留哥所破,取东京之金币归于蒙古。十二年,万奴又称东夏,盖以黄龙府为都矣。开元之境东濒海,此元之所定开元路辖境。濒海为金之恤品路地,元不置恤品路,即隶开元。其初设开元、南京二万户府,盖即以黄龙府为开元万户府治所,而南京万户府则治恤品。后改辽东路,而领金旧设之咸平府。金之咸平府,实近开原,开原当为所辖之地。既设辽东行省,辽东右丞相驻海西,即驻黄龙府等地。而开元改路,废南京万户府,即将开元路治所迁至南京万户所在。故开元路在极东近海之地矣。其证下文详之。
     《金•志》:“上京路,隆州下,利涉军节度使,古扶余之地,辽太祖时,有黄龙见,遂名黄龙府。(《辽•志》:‘东京道龙州黄龙府,本渤海扶余府。太祖平渤海,还至此崩,有黄龙见,一更名。’)天眷三年,改为济州,以太祖来攻城时,大军径涉,不假舟楫之祥也。置利涉军。天德二年,置上京都转运司。四年,改为济州转运司。大定二十九年,嫌与山东路济州同,更今名。贞祐初,升为隆安府,县一。利涉,倚,与州同时置。有混同江、涞流河。”
  利涉县为黄龙府倚郭之县,而县境有混同江,即黄龙府在混同江岸,非开原地,明人所说皆误。李氏《韵编今释》更以金之上京会宁府为即开原,则又误中之误。盖误以为黄龙府即金之上京,故岳武穆有“直捣黄龙’’之语。不知会宁府与隆州,各自一地。《金史•地理志》分载甚明也。
  开元路治在濒海恤品路地,一证之《明实录》:
      洪武二十一年三月辛丑,徙置三万卫于开元。先是诏指挥佥事刘显等至铁岭立站,招抚鸭绿江以东夷民。会指挥佥事侯史家奴领步骑二千抵斡朵里立卫,以粮饷难继,奏请退师,还至开元。野人刘怜哈等,集众屯於溪塔子口,邀击官军,显等督军奋杀百余人,败之,抚安其余众,遂置卫于开元。
  此段文内之开元,皆当作开原,或其时尚未改书“原”字。三万卫原设在元开元路故城西,而此文则举其地名为斡朵里。所招抚者为鸭绿江以东夷民,即斡朵里女真之民。铁岭为鸭绿江上源朝鲜境内之地。斡朵里为铁岭以北朝鲜境内地。三万卫设于此,即是指斡朵里以东为开元故城也。斡朵里,据《清太祖实录》在长白山东,而赫图阿喇即后名兴京者,在其西千五百余里。是斡朵里实在朝鲜东北界。太宗时修《太祖实录》尚能言之凿凿。入关以后,渐与旧闻隔膜。不知朝鲜北境在金元时实系女真地,明初尚然。乃狃于永乐以来,将其地赐予朝鲜,遂不料肇祖以前,实居朝鲜东北,而不在长白以西奉、吉二省之内。故康熙时敕撰之《皇舆图表》,其卷二云:“俄朵里城在兴京东北一千五百里,四至莫考。”云云。犹未敢擅改《太祖实录》所言,但自明未能考其四至,以示传疑。至乾隆三年,乃就《皇舆图考》中,按其图载有额穆和苏鲁之地名,遂指俄漠惠为始祖之发祥地,设一佐领守之。又于其旁近任指一地为斡朵里。乃并字音相近之地名而不可得,即以仅有地名之地,原称额穆赫孛罗软者,因其音虽不近斡朵里,犹近俄漠惠,即定为俄朵里。而于《太祖实录》所言方向在长白山东,此已改在长白山北;所言里至距兴京千五百里,且兴京在西,此则最远之额穆和苏鲁距兴京亦不满千里,且兴京在西南。又额穆和苏鲁与额穆赫孛罗软相距较远。额穆和苏鲁,清所认为俄漠惠者,宣统三年改为额穆县。两地相去百余里,亦与《太祖实录》所云俄漠惠地内之斡朵里城,其说不合,盖皆后来之造作。清室于先世之发祥地,自太宗以后无复知之者矣。
  斡朵里在朝鲜会宁境内者,即在朝鲜斡木河之地。是即肇祖所居,其不在斡木河之斡朵里,相距亦不远。《东国舆地胜览》卷五十,庆源都护府下云:“训春江,源出女真之地,至东林城,入于豆满江,斡朵里野人所居。”此当即明置三万卫之处。其地近绥芬河。绥芬即金之恤品,亦即辽之率宾路,而辽又因渤海之率宾府以为名。渤海率宾府,领华、益、建三州。连州地正珲春等处女真之地。珲春即朝鲜所谓训春,而建州女真之得名,正指此一带之女真而言。
  知三万卫之设于斡朵里,即为元开元之故城西,乃确定珲春一地尚在开元故城西,而开元在珲春以东审矣。更以马文升《抚安东夷记》所言建州先在开元论之。据马氏说,以理推之,必为元之开元,非明之开原。然非更得确证,尚嫌迹涉悬断。及读朝鲜李氏朝《实录》,确证甚多,为之大快。兹录如下:
      朝鲜太宗(李芳远)十一年,即永乐九年,正月辛巳,赵英茂、李天祐上言曰:“今猛哥帖木儿虽令招抚,今将移徙于开元路,恐与种类以开道直向吉州,则镜城如囊中之物。又牧马南下,则端、青之地骚然矣。”
据此,则开元路更在肇祖原住斡木河之东。斡木河向镜城、吉州,尚为正道。开元路由东北而人为间道。更南下则朝鲜极东北之端川、北青皆骚然矣。此开元路在极东濒海之一证也。然此犹未证明开元路之即为建州卫也。
是年,月丙辰,《朝鲜实录》又书:“东北面吾音会、童猛哥帖木儿徙于开元路。吾音会,兀良哈地名也。猛哥帖木儿尝侵庆源,畏其见伐,徙于凤州,凤州即开元,金於虚出所居。於虚出,即帝三后之父也。”
  据此,则开元路所在,即阿哈出所受之建州卫地(阿哈出,朝鲜有时作於虚出,有时亦作阿哈出),又名凤州。此凤州非朝鲜内地黄海道凤山郡古名凤州之凤州,乃朝鲜东北境外之地。“凤”字之音,亦系口语相传,非有定字。何以明之?更举一证如下:
     朝鲜世宗(李祹)六年,即永乐二十二年,《朝鲜实录》书:“四月辛未,平安道兵马都节制使,据江界兵马节制使呈驰报:今四月十七日,小甫里口子对望越边。兀良哈沈指挥率军人十三名,将牛马并十三头匹来说:‘吾等在前,于建州卫奉州古城内居住二十余年,因鞑靼军去二月十七日入侵,都司李满住率管下指挥沈时里哈、沈者罗老、盛舍歹、童所老、盛者罗大等一千余户,到婆猪江居住。’”
据此,则建州卫初设所在之凤州,又可作“奉州”。自永乐元年为阿哈出设建州卫,至是二十余年。李满住为阿哈出之孙。其言云然,知“凤”或“奉”无定字。
  朝鲜太宗四年,即永乐二年,《朝鲜实录》书:“六月己卯,辽东千户、三万卫千户等,赍敕谕及赏赐,与杨内史偕来,随后而入,盖以向建州卫也。”云云。
  时建州设卫未久,明廷奉使往建州者,假道朝鲜而后可至。亦可见建州在朝鲜东北。使者由朝鲜西界来,必历朝鲜国境乃达,亦证其时之建州非长白西麓赫图阿喇之建州,亦非可以明开原之地为建州,而附会马文升之说也。
  惟云蒙古太宗时之南京万户府即后来之开元路,此亦当有证实。考东北荒远,古无有兴国择京之事。自渤海辽金,始以其地为都会。但辽南京为析津府,即今北平。金南京为宋之汴都。元无南京,且在太宗时犹沿游牧之旧,不知有定都之说。漠北四汗,以和林为汗所驻之地,应作世祖以前四代之都城。然终元之世,未加和林以“京都”之名,但称岭北行省之和宁路而已。世祖乃以开平为上都,燕京为大都,更无其他东西南北之京。则当太宗时,取“万户府”之名为“南京”,断非有自定南京之意。不过就辽东所有之旧地名,随意名之而已。考辽东地之有“南京”名地者,惟渤海五京,皆在辽东。而其南京,则云沃沮故地,曰南海府。沃沮即东海窝集,今为清咸丰八年割畀俄国之俄属东海滨省,而又为其南境。则东海滨省之极南,即珲春以东之地。元初设南京万户府,只有设于此地。而后来正为开元路所在。故知两万户府废而改开元路,必于其时并开元于南京,而为路治所也。此一证也。
  朝鲜于女真之请居境内不许,往往入居南京。初疑朝鲜国内自有南京之名,及读《实录》中燕山君三年,即弘治十年九月丙午,承旨慎守勤启:  
      当初兀狄哈、伊伊厚等,称归顺来住加讫罗。朝廷以人面兽心,其诚难信,遣敬差官李玷与节度使同议,开谕还土。伊伊厚等托言,待秋收乃还,而移居于南京,迄今不还。臣意伊伊厚等在近境,而岁月积久,滋蔓盘据,则处置实难,是养虎遗患。近者李季仝语臣曰,稳城与柔远堡,皆贼路初面,防御最紧,军卒残劣,柔远则士兵仅五十余人。伊伊厚等环居其地,则窥觇虚实不可不虑。
  据此,则稳城、柔远本为朝鲜极东北边境。而伊伊厚所自占久居之南京,乃紧与相邻之近境,则在东北边外,正为珲春以东之地,即以前建州卫未移婆猪江以前之故地。此又一证也。
      辛酉,成俊议又云:“五镇以豆满江为界。江外乃彼地。自城底至深处,诸种野人,数多屯居。是自居其地,非三浦倭人居于境内之比也。虽城底禁之为难,况南京距稳城二息余程乎?若禁之而不从,则臣恐其损威也。”
  据此,则南京在豆满江以外,距稳城二息余程。“一息”犹“一舍”,大约三数十里之谓。成俊言南京虽为近境,而实在国界豆满江之外,恐朝鲜无说禁使勿居。此其地望亦与开元路相合。以下议论南京之地势甚多,大指已足明其地址,同符开元。馀不备录。其证三也。
  然则建州之始设,成祖之意,盖回复洪武间初设之三万卫,并其置女直野人军民万户府之原意。当太祖设三万于斡朵里时,正为招抚女真之故,故三万卫指挥为流官;同时设女直军民万户府,则以土官治女直。越一年,以粮饷难继,卫徙而府亦罢,是时暂不经营东北。越三年,洪武二十四年,乃封子松于开原为韩王,模于沈阳为沈王。明年又封植于广宁为辽王。皆以亲藩镇东北,必将大辟辽东,确固根本,而后尽抚女直诸部。又以北平早封棣为燕王,而权封大宁为宁王,橞封宣府为谷王,亦皆为辽东应援。太祖对女真之大举如此。自成祖以亲藩发难,恐他藩之效其尤,尽撤徙诸王,无一在者。而后独用官职赏赉笼络女真,遂成久而难继之局。观其设建州卫于开元路,自以为前此设卫为流官,故以运粮为虑;今以土官领卫职,假以名义而不烦俸饷;又并太祖并设军民府之策而一之。以故建州卫独设经历,实用都司之体相待。盖将以建州一卫为招抚女真之总枢矣。其后来者日多,其地日远,既多纳黑龙江之野人女真,觉非建州所能遥制,乃改计设奴儿干都司,而建州遂永与诸卫等视,无复特殊。至永乐末叛入毛怜,遂去开元路旧址而至鸭绿江之西,与毛怜先后俱入明边矣。

录入编辑: 王永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