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正义踽踽前行

    世界上总有一群人，他们带着理想走在前方，一开始他们是明媚的，激情的，然而，他们也是最容易受到打击，最无助的，他们被威胁，被利诱，被践踏，他们关于改变世界的梦以及他们这一生的美好都在那时破碎，幸好，他们仍然选择坚持。电影《熔炉》讲述的就是一个关于爱和坚持的故事。   
    故事改编自韩国作家孔枝泳的同名小说，以发生在光州一所聋哑障碍人学校的真实事件为蓝本，描写了因对儿童的性暴力犯罪引发的悲剧，以及学校的美术老师姜仁浩和年轻的人权组织成员徐宥真与三个受害孩童努力解开背后黑幕的故事，引起了社会上对弱势群体保护的讨论。片子的开头采用交叉蒙太奇的手法，将男主人公——来自首尔的聋哑美术老师姜仁浩在车里打电话和铁轨上的小男孩有力的剪辑在一起，随着一声撞击声，铁轨上只剩下一只儿童拖鞋，男主人公的车也受到撞击，车的前方是一只小鹿。漫天浓郁的雾气，两条刚刚逝去，尸体还温热的生命，还有那块绿色的交通指示牌，无声的告诉姜仁浩：雾津欢迎你。由于撞车事件，姜仁浩在汽车修理处邂逅了人权组织干事金宥真，并在其帮助下找到了将要应聘的学校——慈爱学堂。姜仁浩妻子早亡，8岁女儿松儿天生哮喘由祖母照看，所以他不辞辛苦谋职养家。然而，双胞胎的校长与教导主任竟逼仁浩索贿5千万韩元，并美其名为学校发展基金。入职后，姜仁浩逐渐发现学校笼罩着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尤其有三个孩子引人关注：聪颖的金妍斗和贪吃的陈宥利总是躲闪。全民秀的弟弟自杀身亡，而他总是满脸淤青。下课后，仁浩还听到女厕所中有呼喊与哭泣，在门卫的阻拦下他未深究。之后，他意外目睹了校长行贿警察，教导员毒打民秀，宿导尹慈爱溺罚妍斗的行径。一个惊天的隐秘被慢慢揭开。所谓的慈爱学堂，不过是一个藏污纳垢的罪恶渊薮；所谓的慈善家和老师们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热的衣冠禽兽，他们对聋哑学校的未成年孩子实行惨无人道的强奸，毒打，呛水，将学校变成了孩子们的地狱。在目睹这一切后，姜仁浩与徐宥真奋起抗争，虽以法律手段为孩子们维权，但却最终以恶魔的轻判告终。   
    世界的绝望在于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的不公平在身边发生，自己再怎么努力却依然无可奈何；这个世界的希望也在于，明知是蚍蜉撼大树，却还是有那么一群人执着的选择了这一条艰难而近乎不可能的路。如果你置身于漩涡的边缘，你是会竭尽毕生的力气去抽离开那个网不见底的深渊，还是最终会放弃对光明的渴望，心甘情愿的被脚下的漩涡吞噬？影片中两位主人公在起诉上诉过程中都面对着各种阻力与阻挠，社会强权的威逼利诱，家人的不理解，然而他们却始终选择坚持，没有放弃。肩膀的左边是正义与良知，肩膀的右边是世事艰辛。面对母亲自己的孩子重要还是受害儿童重要的质问，仁浩说如果现在放弃，他也没有信心做好一名父亲。基于义愤的抗争，也许慷慨激昂；基于责任的抗争，方能坚忍一心。正如影片所言“请永远不要对强者和金钱低头，在弱者的世界里，拥有了世界上最为珍贵的美好，那就是一颗渴望正义与善良的心。”   
    电影最尖锐的部分莫过于真相被揭发后的调查取证和法庭辩论的戏份，享有前官礼遇待遇的律师，主审检察官和法官结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而作为受害方的聋哑孩子们及残障人士组织则形成了一个希冀实现司法公正的共同体。在庭审过程中，将两部分群体划开，对抗性一目了然。从调查，取证，辩论，这些貌似正规的司法程序，最后却得出了一个荒谬的判决结果。最终恶人逍遥法外，正义的火苗被高压水枪一次次浇灭。没能给观众留下一丝希望。写到此处，笔者需要详细介绍一下韩国司法中极具特色的“前官礼遇”文化和韩国的和解制度。在熔炉案中，被告最后能大获全胜，最大的影响因素就是被告所聘请的律师就是一名前部长级别、具有“前官礼遇”资格的律师。“前官礼遇”是韩国特有的官场文化和潜规则，在韩国法律界尤为严重。所谓的“前官礼遇”，不过是退休之后的高官利用之前在官场搭建的人脉，来为自己谋得一点私利，帮助自己打赢隐退后又接手的第一个官司。影片中的律师并无过人之处，几次庭审，竭尽全力，也未能扭转劣势，可即便如此却仍为被告赢得了这场官司，这就是“前官礼遇”的力量。（注①）而对于法庭外的和解，无非就是金钱的力量。影片中最让人愤慨的莫过于负责和解的尹慈爱老师趾高气昂的态度“就算再贫穷，就算再没文化，可自己的孙子经历了那样的事情，竟然因为几个钱，就同意私了......连我都觉得上帝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这冰冷的话语里没有半点同情，只有根深蒂固的唾弃和鄙夷。这时候镜头切到民秀奶奶的脸上，电影没有塑造一个见钱眼开的奶奶，只是给了一个特写，瘦弱的老人坐在装满钞票的箱子旁，眼睛却没有看向箱子，看似麻木的脸充满了悲伤和无可奈何。无声胜有声。固然尹慈爱说的完全正确，民秀的奶奶仅仅因为一点钱财就置孙子的痛苦于不顾，但他们也有耻辱感，只不过面对生活的现实，卧床的儿子，聋哑的孙子，落跑的儿媳妇，贫穷变成了他们的死穴。一边是穷困百姓的隐忍与纵容，一边是特权阶层的颐指气使和肆意妄为，在生存面前，旁观者所有道德高度的指责都显得那么轻佻。   
    法学家伯尔曼曾言，法律就是为爱“在社会中生根、繁盛创造条件的过程”。法律从来都是让事实去适应规则的；但规则并不是对个性的否定，相反，它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个体人格免遭任性，专断和强制行为的伤害。因此，即使规则不容置疑，但在规则之上，还有自由裁量，这就要求法官必须基于丰富的人生经验及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为人道留出必要的空间，为爱创造条件，所谓衡平，目的即在于此。前官礼遇的惯例是司法的极大疏忽，庭外和解从而免除刑事责任是法律的巨大漏洞。在司法、舆论、民情和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施暴者却可以凭借金钱和因金钱产生的法律漏洞为自己的丑行遮上迷雾，受害者却因合理的请求被驱逐出庭，即使质疑的话语掷地有声，市政厅和教育厅之间还是相互推诿，哪怕证据凿凿，受害者仍然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正义与公平在雾津市出现窒息昏厥的不适感。“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简短的12个字却在潜规则，利益，人情，金钱面前黯然失色。影片不仅详细的表现了法庭审理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同时指出了韩国现行法律条文的一些漏洞（如被害方不提出控告，法庭不予受理），与一味的对不公的判决做无谓的控诉和声讨相比，电影《熔炉》将视角主要投放在司法不公和制度缺失上，希望从法律的惩戒层面对罪犯造成威慑，这种对司法系统的不公之处做出的冷静而又犀利的剖析显然更具有说服力，这也是本片最具社会价值的地方。   
    影片结尾，当揭开暗幕真相的姜仁浩老师站在“请来雾津吧，白雾的城市”的广告宣传牌前若有所思时，雾已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自然景象，或许晦暗不明的“雾”就是这个熔炉事件最好的注解和注定的结局，甚或是整个社会的本来面目和本源现实的真实写照。但我们身处的世界，即使再污浊不堪，只要还有那些不畏强权坚持不懈的追求真理和正义的人们，这个世界就还有希望。正如影片最后徐宥真所言：“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天气变冷了变热了，是为了让我们懂得周围人的温暖和清凉是多么的珍贵。”   
    影片在风格上采用了浓重的影像色调，在偏暗深的画面里烘托出影片压抑的气氛，狭长而肮脏的走廊，光线不明的办公室，黑夜里的冰冷铁轨，都渗透出一丝寒意。导演没有刻意给观众制造黑暗里的光明，然而两位富有正义感的斗士与三个少年对正义与光明的追求却让人感受到了炙热的阳光，犹如迷雾中的熠熠炉火，指引方向。   
    电影并没有拍成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主旋律电影，正义当时的不彰，却不代表可以永远被掩盖。电影上映以后，在社会上引起了民众的极大反响，网络舆论要求重启调查，电影上映后第37天，韩国国会以207票赞成，1票弃权压倒性通过《性暴力犯罪处罚特别法部分修订法律案》修正案，又名“熔炉法”，该修订案规定：对残障人及不满13岁的儿童的性暴力犯罪不受时效限制；对残障人性暴力犯罪的，删除了“不能反抗”的构成要件；强奸犯罪的处七年以上或无期徒刑，强制猥亵犯罪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不仅提高了量刑刑期而且不能宣告缓刑；从事残障人保护及公益事业的人员，对残障人实施性暴力犯罪的，在量刑标准的基础上加重二分之一刑期以严惩。同时催生了“熔炉防治法——《社会福祉事业法》修正案。正义也许迟到，但从未缺席。   
    一颗纯净的心，在社会这个熔炉里，总是要经过炙烤，经过锤炼，才能得以坚强的跳动下去，有些心被熔炉烤化了，有些心已经化为铁石心肠，还有些心依旧坚持跳动着，坚持向着光明与正义踽踽前行。  
   
   
   
注：  
作者：张金翼，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2014级民商法专业硕士研究生。
①韩国国会于2011年5月17日通过了《律师法》修正案，主要内容就是法官或检察官在离开本岗位后，一年以内禁止为原本工作的法院或检察院业务范围内的案件进行律师服务。该法又被称为“前官礼遇”禁止法。因影片拍摄时间问题，故有此情节设置。